在西线的列车上-《我心灵的觉醒:梁晓声经典散文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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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我从他的话中,听出了他对平等的极强烈的要求,以及对二十万人民币的极强烈的渴望。

    “这……我不是太清楚……也许……是的吧……可是现在,矿难发生的次数太频繁了,你最好还是不要去……非去……没有比当采煤工挣钱更多的活了吗?……”我语无伦次,反问着不是人话的话。

    “还用问吗?对我们,那是肯定没有的喽!”

    不知何时,玩扑克的都不玩了,都在注意听我和那年轻的农民工的谈话了。

    “我记得有一份报上登过赔偿的数额……”

    “一条农民采煤工的命是赔偿二十万的,这肯定没错!”

    “你怎么能那么肯定?是法律条文了吗?什么时候公布过了?”

    “不会二十万那么高吧?现如今汽车撞死一个农民,法院一般不是才判赔几万吗?”

    “那是车祸,和采煤不同的。目前正是国家发展需要煤的时候,所以咱们的命也就比以往值钱多了……”

    “会不会一个省一个价呢?”年轻的农民工说,他和他们是一起的,都是要去同一个省的矿区的。有的是打工时认识的工友,有的是在这一次列车上认识的。他毫不客气地将别人拽了起来,自己坐在腾出的座位上了。接着又说:“但愿我们去的地方,一条命也值二十万元……”

    被他拽起来的民工说:“有人倒下去,那就得有人补上去,好比冲锋陷阵,得有下定决心、不怕牺牲的精神!”那样子,那语气,很光荣,还有点悲壮。

    我听着,心中不禁联想到了两句诗——“风萧萧兮易水寒,壮士一去兮不复还!”我问:“你们要去的是哪个省?”

    他们互相望着,交换着耐人寻味的眼色,都不说话了。分明地,他们不愿让我知道,仿佛那是一个他们共同的福音,也是一个需要他们共同保守的大秘密,一旦被旁人得知,尤其是被我这样的旁人得知,大好的机会就会遭到破坏似的。

    为了取悦他们,我说:“啊,我想起来了,有一份文件,规定了哪儿都是二十万,一律平等。”他们都很信我的话,脸上的疑虑一扫而光,就都高兴起来了。这个说有文件就好,那个说平等才对。他们一高兴,对我的态度也亲近了,请我嗑瓜子,吃花生、枣子,还向我敬烟。我没吃什么,却极想吸烟,又没有烟了,便很高兴地接过了烟。一只按着打火机的手及时向我伸过来,我刚吸一口,劣质的烟呛得我几乎咳嗽……

    后来玩扑克的人接着玩扑克,那眼神忧郁的年轻的农民工也不再开口了,呆呆地望着窗外想着他的心事。没人理睬我了,我低下头仍看我的《读者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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